在大學教植物學：淪落人與木棉
畢培曦 05/05/2019
木棉雖然已經淪落，迹近變成過街老鼠，被屋邨居民追罵喊打、被區議員追斬，但它如常豁達，不理會閒人嘲弄，仍舊堅毅不屈，挺起胸膛、昂首站立，而且沒忘初衷，一旦嗅到丁點兒春天的氣息，就自告奮勇，搶先發出紅盤報喜，為大地宣告——「春來了！」
回想在沒多久前的往昔，在那崇拜英雄的年代、那追尋夢想的歲月、那奮發獅子山下精神的韶華，木棉是偶像、是圖騰、是旗幟，它樹冠華蓋上帶有光環，欣然接受民眾的歌頌、詩人的讚賞、君王的膜拜，《山海經》還封之為三大神木之一的「若木」。當年，在民間，閱歷豐富的姥姥，總會憐惜掉下的花朵，勤快地將之曬乾，為家中小兒清熱祛濕把關，個別也會收集棉絮，填塞枕頭和香包。不少孩童，更會嘻嘻哈哈笑着張手捕接空中飄浮的飛絮，享受木棉浪漫的情意。
可惜如今，低頭族在路上移動時，只管手機上屏幕的虛擬圖像，當不小心踐踏到木棉的落紅，每必露出厭惡的表情；掃街的工人亦邊清掃落花邊嚕囌，把朵朵丹心集體埋沒在堆填區；石屎森林的電視族，朝夕浸淫在電波影像世界，與大自然割離，遑論欣賞英雄的壯志和英姿。電台已經忘掉羅文唱的〈紅棉〉，鄭國江的填詞亦早被塵封，沒誰會記得「紅棉盛放，天氣暖洋洋，英姿勃發堪景仰；英雄樹，力爭向上，志氣誰能擋？紅棉怒放，驅去嚴寒，花朵競向高枝放；英雄樣，萬眾偶像，紅棉獨有傲骨幹！我正直無偏，英挺好榜樣，有上進雄心，堅決爭光，結棉子，借風飄，四方樹苗堅壯……」
去夏的超級颱風「山竹」，匆匆驚鴻一瞥，10號風球信號只佔10小時，其間慶幸沒有傷亡報告，沒有房屋倒塌，也沒有山泥傾瀉，只有個別沿海和低窪地區遭受水淹，有四萬多戶停電，這一場平靜安穩，沒料到全是假象。到天文台改發3號強風信號，市民出門上班，才發現山竹虛晃一招，原來志在大樹。
災後檢視，重挫的大樹近5萬棵，有的攔腰折斷、有的連根拔起，那些頑強站立的，大多「枝」離破碎，又或嚴重扭曲，每每樹皮撕裂、葉脫椏禿。由於倒樹處處，致使全港交通癱瘓，上班族無法動彈，同時亦盡顯政府官員無能、鼠目寸光、超「堅離地」，為天災落井下石，添上人禍，難怪市民怨聲載道！
在山竹的風暴中，木棉亦逃不了厄運，慘遭蹂躪。它以高大鶴立雞群見稱，而且樹基長有板根加固，但在山竹毒手的摧殘之下，有的整棵倒地、有的身首異處、有的支離破碎、有的葉脫椏禿，令人慘不忍睹。到半年後的今天，在市內走走，仍舊見到有保安膠帶圍封，被修樹樹工砍斷，剩下約1米高的樹樁遺骸，成為這時代的剪影。在九龍窩打老道（Waterloo Road）道聲書局的門前，木棉英雄慘遇山竹戰役的滑鐵盧（met its Waterloo），樹頂和橫枝被樹工酷吏截平，結果從傷口長出許多側枝，全都是由樹皮最外面幾層長出的潛伏芽枝條，僅僅黏在樹皮上，殘酷地被迫變得蓬頭垢面、自慚形愧。雖然許多木棉枝椏殘破、樹形不整，但它們依然故我，沒停滯在傷痛的回憶、沒以破相作為藉口，明知災難由不得自己，決意選擇更令人驚艷的演出，不容春天等閒過，揮送紅帕表歡迎。
猶幸近期上演一部港產溫情片，讓木棉登上大銀幕，而且在電影開頭即以綠蔭登場，在片中展現紅花嬌美，更於故事結束時，以飛絮與男主角一起現身謝幕。但可惜美中不足，編導未有全面借助木棉毫不氣餒，不甘淪落的精神，把影片推上更高層次。
《淪落人》描述兩個淪落人的故事。黃秋生飾演的中年漢梁昌榮，因工業意外受傷，引致下半身癱瘓、妻離子散，生活百無聊賴，靠社會福利金接濟。姬素．孔尚治飾演的年輕菲律賓女子Evelyn，因婚姻失意，離鄉別井，應聘來香港當女傭，放棄成為攝影師的夢想，但通過男主角的鼓勵和支持，女主角有機會繼續發展攝影的興趣，進而贏得攝影獎狀，最後更因他的推薦和安排，前往倫敦，追隨攝影大師學藝。影片故事溫情，演員演技精湛，已榮獲最佳男主角、最佳新演員、新晉導演、推薦劇本等獎項。
但如果有機會加插上山竹的驚險狀况，用來演繹兩人相依為命，再包括災後木棉的努力，相信更能彰顯淪落而不沉淪的驕傲。
看着社會種種的不公義，僅以拙文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