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話題:
遺失在習大大沙發底的「一國兩制」
葉蔭聰 06/10/2019
俄羅斯流傳一則關於斯大林的笑話:有一天,斯大林丟失了他心愛的煙斗,大發雷霆:「誰偷了我的煙斗!?」他的左右手貝利亞(Lavrentiy Beria)聽到,馬上動員手下的秘密警察四處抓捕小偷,很快便找來了十個犯人,他們都招供承認偷了偉大領袖的煙斗,但就是找不到斯大林的煙斗。就在貝利亞煩惱之際,斯大林在自己的沙發底找到了自己的煙斗。
這是一個笑話,但若故事結尾斯大林找不到他的煙斗呢?便會變成恐怖故事。貝利亞是斯大林恐怖統治時期殺人如麻的劊子手,無數異見人士、黨內同志、少數民族,遭他迫害、關押甚至槍決,所以,他一定會把這十個犯人關起來嚴刑拷問,找出煙斗的下落。可是,無論他如何拷問,他也不會找到。如果有電影編劇改編一下,加些動作場面、政治陰謀、鬥爭情節,想必是一部比兩年前伊安努奇(Armando Iannucci)執導的《斯大林之死》更精彩的電影。
一國兩制如斯大林丟失的煙斗
現實中,香港過去幾個月就如這個故事,我們的一國兩制就是斯大林的煙斗,據說,偷走這個煙斗的小偷有一大堆:「外部勢力」、「顏色革命」、「港獨分子」、「通識教育」、「教協」、「廢青」、「地產霸權」、「蒙面」,或者乾脆就是面目模糊的「暴徒」。於是,地鐵、巴士、商場、機場由香港警察「接管」,政府動用緊急法,禁止蒙面上街。而那個煙斗,恐怕是永遠也找不回來了,因為它是在自己家裏丟失的。
不看自己,當然也看不清香港,更看不清沒有大台又Be water的示威者。上月有一則新聞,廣州市民到某電腦城搶購翻牆機頂盒,為的是觀看香港新聞直播。有一則相關的傳聞很可笑:中央領導人也爭相安裝機頂盒,覺得要了解香港,這盒子比港澳的情報系統更「靠譜」。
過去幾個月香港的戰火,可以說是一連串的政府誤解及誤判造成,由特區政府、中聯辦、港澳辦以至中央政府,搞了「大頭佛」,才忽然發現香港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個城市,許多香港人也變了樣。換個說法,他們很「離地」。其實不認識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學習能力奇低,每一個反應不是慢了(例如遲來的「撤回」),就是不着邊際(例如「社區對話」及研究深層次原因),甚至是火上加油(例如一邊說要對話,一邊加強警察治港,提出緊急法),為什麼會這樣?
內地港澳研究學者 沒幾個認真
按道理,特區政府及港澳系統,不應該不認識香港。在國內當教授的朋友告訴我的一些故事,也許可以看到點端倪。不少重點中國大學都有港澳台研究的單位,不是純粹做學術研究,而是輿情及情報分析,向上級領導提交內部參考資料,包括中聯辦、港澳辦。可是,這些單位沒幾個有學術地位又認真的學者,而且,因為領導講求單位成員身家清白,所以,有較深香港社會聯繫的人都不要,會說粵語的也很少。事實上,我自前年開始已被國內同行告知,港澳學者未經審批不得參加國內辦的研討會(幸好,所謂國際會議除外)。
這些港澳台研究單位招攬的人當中,較年輕的不少是曾在香港當過短暫港漂,讀過碩士、博士,回大陸高校任職的人。我相信,回流港漂不是每一個都甘願做御用「香港專家」的,但因為這些單位的資源比其他都要好,政治任務換來的是金錢,總能吸引到為數不少想走捷徑的人。例如,寫篇二三千字的內參,不用旁徵博引,不用做什麼研究,即使是職位最低微的教員,寫一篇也有幾千大元人民幣。至於研究經費,兩三頁紙的計劃書,一般也動輒十萬至幾十萬元(用研究經費報銷部分個人開支是大陸的慣例)。由於國內大學基本工資偏低,所以以上的收入是十分豐厚的。
雖然資源豐厚,但這種港澳台研究從學術角度看根本不入流,所以,認真搞學術的人很少願意進去,進去了也不會認真做事。我聽過一個故事,一名教授剛申請了一個關於香港年輕人政治參與的研究項目,本來起碼要做些深入訪談訪問,但他最近私務繁忙,沒時間去香港做調研,於是找些香港學生及較留意香港時事的同事來,角色扮演一下,想像年輕人想什麼說什麼,當作訪問材料。這名靠想像來做研究的教授,據說還偶爾被中聯辦邀請來港出席閉門座談,聽取他的專家意見。
撰內參論文 揣摩上意近親繁殖
此外,不少人撰寫呈給領導看的內參或學術論文時,為了政治正確,連運用的參考資料也自我審查一番,屬偏黃的學者一概不引用參考,就連報章也局限在《大公報》及《文匯報》,極少出現《蘋果日報》、《明報》或其他網媒。參考書目裏,本地學者大概只有劉兆佳、王卓祺教授的著作,都是全國港澳研究會成員的作品。結果,形成近親繁殖效應,同類的親北京觀點及資訊會不斷被強化,日積月累,港澳系統內的建制觀點自說自話,看到的香港社會跟現實愈走愈遠。甚至有學者為了和應領導主調,把研究報告寫成確認領導的觀點;例如,北京說香港有外部勢力操縱或協助黑衣人,學者便用官方觀點與資料作基礎,證明「外部勢力論」的正確。最近由「廢青論」進化成北京版的「地產霸權論」,恐怕也是他們的傑作。
這已不單是傳統官學一體的問題,而是整個國家政權內捲化(involution)現象的一部分。這個概念最初由一位印度裔中國歷史學家杜贊奇(Prasenjit Duara)提出,他研究民國時期政權與地方精英的互動時指出,當年國民政府努力地向本來由地方鄉紳統治的農村滲透,進行政治動員及抽取稅捐,這種繞過或打破地方文化權力網絡的做法,造成土豪劣紳向政權靠攏,他們利用新取得的權力以自肥及欺壓百姓,有地方威望的人反而被排擠或遠離政權。因此,地方上的統治不穩,令政權更要插手地方事務,招攬更多土豪劣紳來幫忙,形成一種惡性循環。其他論者由此引伸,指出當時國民黨把「打土豪」議題平白送給了中共,為它的農村土地革命提供了養分。
香港內捲化 排拒陳健民沈旭暉
香港的內捲化,大概源自中央多年前開始說的全面管治香港,愈要全面管,反抗愈大,也發現愈多要管的地方。結果,無法認同這項議程的人逐一離去,換上一批努力論證全面管治香港正確的人。例如,大家不妨看一下港澳研究會的學者專家名單,除了有些熟悉面孔,還有一大堆香港人不認識的「香港專家」,突然冒出來了。反過來,我們可以看一下被排走的人,例如陳健民教授。不少人可能忘記了,陳教授是支持2010年政改(翻查資料,他也支持2005年那次失敗了的政改),他當年也在中國大陸就公民社會組織等問題,與地方幹部溝通合作,可以說是中國非政府組織部門的創始者之一。後來的故事我也不知詳情,但陳教授後來被禁足大陸,在香港又變成佔中三子之一,如今更因為公民抗命而入獄,這就是最好的內捲化明證。
若陳健民教授的黃絲背景是其致命原因,我們不妨看一下其他一點也不黃,本來與政府及建制關係不錯的學者。例如沈旭暉,無論其家庭出身及人脈,都是半個建制中人,還是美國名牌大學出身;我們半年前還看到他力挺政府大灣區的言論,如今卻成了在野人士,說要另起爐灶聯絡學者建政策平台。我不了解他複雜的心思,但很明顯,他也被甩在外頭。還有資深的周永新教授,在政府裏幾乎做了一輩子政策研究建議,如今連他也說政府要行動而不是研究,因為過去的研究汗牛充棟,只是官員缺乏興趣,沒有認真對待。
如果他們都成局外人,局裏人是誰?到底現在為特區政府及港澳系統出謀劃策的是誰?林鄭又說要與社會領袖、專家和學者找出香港的深層次問題了,恐怕又是為了論證北京版「地產霸權論」了。唉,她倒不如與領導一起多看點直播增進感情,或回特首辦、中聯辦或港澳辦查找一下,也許她會發現,「一國兩制」只是丟棄在習大大或不知哪名大官人的沙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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