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星期三專題:武漢車站的恐懼
余衡方 22/01/2020
最近香港人看什麼電影都會想到自己,講社會議題的《小丑》自然句句入心,連《魔雪奇緣2》、《星球大戰》都能套入香港現實,覺得「入侵者必敗」、「正義必勝」。而一齣《南方車站的聚會》就令人想起在武漢爆發的新型肺炎,戲中貧民雜居、盜賊橫行,還有老虎、大象、貓頭鷹出鏡,觀眾彷彿捉住了「把柄」:嗱!這樣的武漢,怎麼可能疫情爆發只有兩人死亡?怎麼可能只在本地發現?
先搞清楚一件事,《南方車站的聚會》是講武漢嗎 ? 導演刁亦男明言,片名起成 「南方」,就是不點名具體城市。他想講的故事發生在南方一個潮濕多雨的城鄉結合部 (近郊的三不管地帶) ,有火車站 、有湖、有一塊空地給大媽跳廣場舞一一中國南方符合這個條件的城鎮有不少。全片没有具體指明發生地,「野鵝塘」 (Wild Goose Lake ) 是導演從地圖上偶然看到的地名,不少觀眾只是在影片介紹中,得知電影是在武漢取景,演員講的是武漢口音。如果不講明,香港觀聚恐怕難以分辨四川口音和湖北口音。
香港與武漢的距離
雖然飛行時間只要兩小時、高鐵也只需要4小時,香港人對湖北、武漢所知甚少。2009年,首度「衝出香港」的麥兜系列第四部《麥兜響噹噹》,講麥太送麥兜上武當山練武,母子倆在武漢上岸,到夜市吃小吃,再連夜搭硬座火車去武當山(位於十堰市)。2014年,香港導演許鞍華在武漢拍攝《黃金時代》,呈現民國年代的武漢市容。而當代武漢風貌則出現在去年10月在港上映的內地青春片《最好的我們》,惠英紅亦有份出演,但當時的香港仍籠罩在抗爭氣氛中,該片自然也乏人問津。
《南方車站的聚會》電影時空設定在2009年,一開頭就是男女主角在火車站相遇,取景地爲距離武漢80多公里的咸寧火車站。當年12月,武廣高鐵才開通,麥太和麥兜尚未及搭上,港人「高鐵團」也要到廣州上車。2018年9月,高鐵香港段啓用,武漢也是首批可直達香港的站點。去年底,武漢至十堰高鐵通車,再有媽媽打算像麥太那樣送小朋友上武當山,也不用再捱通宵火車了。
對武漢肺炎的恐慌,原因之一是武漢確實是連接全國東南西北的交通要道 (從武漢去全國任何一個省,中間最多只需要經過兩個省) ,且疫情源頭華南海鮮批發市場與武漢火車站很近。武漢有三大火車站,連接香港的是高鐵武漢站,另外較小的漢口站和武昌站分别接送來往內地其他方向的動車和普通列車。現時又在春運期間,如果病毒能夠人傳人、後果不堪設想 ; 如果武漢成爲疫區,可能會導致春運癱瘓。
官方認可的黑暗「真相」
泰國、日本相繼發現武漢肺炎個案,但《人民日報》仍信誓旦旦稱「已有成熟的防控救治體系」,究竟是真的没有爆發,還是發現不了,或是知情不報 ?
內地政府部門的公信力一直甚低,長期以來都在「説真相也没人信」的塔西佗陷阱中掙扎。只不過一單還一單,《南方車站的聚會》不能作爲「武漢肺炎真相一定很嚴重」的論據。求真相是要破除謠言,不是要看一齣電影,然後相信電影中的是真相。
退一萬步,《南方車站的聚會》也是打上「龍標」(經過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審核) 批准在內地上映,片尾字幕也有「中共武漢市委宣傳部」以及轄下各區宣傳部,也經過公安部門批准 (因爲片中出現警察角色)。總而言之,就算電影內容再黑暗,也是內地官方批准讓你看到的黑暗,那麼又如何能推斷這就是「真相」呢?
《南方車站的聚會》既然是黑色電影,就一定會將光投向社會的黑喑面,如導演刁亦男所説,「江湖就存在於城市邊緣地帶」。 電影中龍蛇混雜的出租屋以及接頭地點「餛飩店」所在的市集,俗艷的霓虹燈,邋遢的小食店,就像香港過去的九龍城寨,或者是深夜的油尖旺,愈混亂愈有味道,愈暴力愈會受到電影人的青睞。
內地觀眾看過不少香港的警匪片,也不會把九龍城寨當成是香港現實,或者把廟街生態套用到700萬人頭上。去年較早上映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講廣州城中村强拆問題,幾乎被禁 (被推遲首映、減少場次,仍能上咉) ,廣州人没有覺得抹黑廣州,外地觀聚也没有覺得廣州處處都是城中村。反映社會問題的《我不是藥神》發生地在上海,觀眾也不會覺得上海全城都是白血病人。《南方車站的聚會》導演刁亦男本身風格不是現實主義,他往黑色電影上盡力靠攏,主要是爲迎合康城電影節評委,而不是把電影中的場景想像成「武漢現實」的香港觀眾。
相反地,武漢宣傳部門批准這樣一齣黑色電影拍攝、上映,説明尚有一定胸襟,不怕被「抹黑」爲盜賊和妓女(電影中叫陪泳女)雲集的罪惡之城,反正電影中城鄉結合部的取景地在孝感,警察也最後戰勝了壞人。電影中電單車盜竊集團分配各人地段,與刑警隊長分配便衣工作範圍的橋段前後呼應,分完之後眾人騎電單車傾巢出動,這樣明顯暗諷「警黑一家」的情節都可以過審,難道不是應該讃一下審查機關「高抬貴手」嗎?
病毒「撞在槍口上」
講回武漢肺炎,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就是港大感染及傳染病中心總監何栢良曾對傳媒所述的,武漢擁有國家級處理危險病毒的中科院病毒研究所,有最好的檢測儀器。此言非虚,這次新型肺炎恰好在武漢爆發,對病毒來說是「 撞在槍口上」。SARS之後,中國啓動對P4級 ( 生物安全等級最高級) 病毒實驗室的建設,由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承建,引進法國里昂P4實驗室技術和裝備,2018年投入使用,可以研究伊波拉等最危險病毒,實力是全國最强。
跟2003年時比,內地病毒研究技術已大大進步,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研究員石正麗團隊在2017年,即是SARS爆發的14年後,證實蝙蝠是SARS冠狀病毒的自然宿主,「孭鑊」14年的果子狸只是中間宿主。與此同時,基層醫院防疫工作也提升不少,此次集中收治病患的,是武漢金銀潭醫院,前身是1929年創立的武漢傳染病醫院,有近百年歷史,在傳染病治療和管理上位列華中地區首位。去年武漢舉辦世界軍人運動會之前,金銀潭醫院曾經模擬中東呼吸綜合症 ( MERS )疫情爆發,參與過多場演練。
客觀地説,從病毒研究到醫療技術上,武漢已擁有華中地區的最高水平。外界的懷疑和不信任,不是對技術,而是對人的不信任。官員會不會隱瞞不報,醫生會不會受到壓力,無錢醫治的農民會不會没去醫院 ? 還有那些「少塊膶」的武漢市民,覺得華南海鮮市場在漢口,所以長江對岸的武漢人毋須擔心,發燒還要外遊,這些都令高度緊張的香港人不能放心。不信任的鑊由誰來孭,反正不是《南方車站的聚會》。退一萬步,難道電影中把武漢拍得光鮮亮麗、乾淨整潔,你就會信疫情成功受控嗎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