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1

恐懼的科學 黃念欣

世紀.夕拾朝花:恐懼的科學

黃念欣   02/03/2021


    上星期六下午聽「香港研究交易所」的演講「人唔人,鬼唔鬼」,題目別致,串連江湖片與鬼片,講正道以外的「例外狀態」如何承載一代香港普及文化的魅力。當中回顧了多部八十年代的恐怖片,勾起不少「未睇過都聽過」的回憶,什麼《撞到正》、《蠱》、《碟仙》、《凶榜》,果真是鬼氣森森。因為在八十年代,電影也多了香港前途身分迷茫的心理寄託,如比較精緻的《倩女幽魂》與《胭脂扣》,人鬼之間的依戀,就如魯迅論《聊齋》所謂「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鬼的魅力,說穿了就是「又似人、又似鬼」。


    認真想想自己上一次看恐怖片看到晚上睡不着、不敢上廁所或打開全屋電燈在何時,恐怕要數到廿年前在戲院看的《午夜凶靈》,不怕你們笑,再上一次就是亞視《今日睇真D》播出的羅茲威爾外星人解剖 「解密片段」 ; 再再上一次一一七十後的朋友應該可以比較包容和諒解一一就是大名鼎鼎,夾雜在「日頭猛做,到依家輕鬆吓」的 《歡樂今宵》的 「迷離夜」系列裏的《四人歸西》。


    不就是四位屋邨師奶打麻將嘛,三人連續打出「西」,最後一人不信邪把第四隻也打下去。結果牌局散後三人一同在車禍喪生,並報夢説剩下的一人也過不了今晚十二點。如同一切希臘悲劇,她用盡方法讓丈夫不要上班不要睡,陪她到十二點讓新牌友接她去打通宵麻將。十二點終於到了,鄰居過來,丈夫掏出兩百元讓她散心去。然後,丈夫鬆一口氣,然後,關門,然後,門鈴再響,然後,那位鄰居笑着説來接他老婆去打牌,「她剛才不是跟你走了嗎……」,丈夫匆忙打開收音機,報時信號一響,午夜十二點,驚愕,畫面全黑,全劇完。


「正常」與「人情」


    我這麼不厭其煩寫下這個低成本卻高度集體回憶化的劇情,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年我到底在害怕什麼。研究恐怖 (Horror) 類型電影及文化的研究一直不少,如深人到世界各大遊樂場鬼屋的社會學家所寫的 Scream : Chilling Adventures in the Science of Fear (尖叫 : 徹骨恐懼的科學) 或比較深人一點從哲學與美學探究的 The Philosophy of Horror : Or, Paradoxes of the Heart (恐懼的哲學 : 或,心的悖論) ,都不離三個有點老生常談的結論 : 

1. 恐怖刺激我們的求生本能 ;  

2. 恐怖過後有療癒的幸福感,以及

3. 恐怖經驗較易産生集體認同。

    然而,這樣的結論用來看西方的喪屍片,或史蒂芬京恐怖小丑 It、夢裏潛行的《猛鬼街》或從人體爆出來的《異形》都可以,但用來解釋一套不到廿分鐘的《四人歸西》可能還差一點點。這裏有必要説一下「日常」的力量。印象中會看 It 或《猛鬼街》的同學都屬於家中長期開着明珠台的中産,背景與製作的距離都與日常生活差很遠。《歡樂今宵》的短劇水平雖未至於「煮飯仔」 ,但早年屋邨裏的麻將聲可謂聲聲人耳,打牌師奶的形象更是總有一個喺左近。爲了這篇文章我把《四人歸西》找來再看一遍,發現它最恐怖的地方,就是那個 「正常」 與 「人情」的世界一一故事中兩次出現電視與收音機的報道,一次關於車禍,一次是報時,都是來自那個與自己漸漸遠離的「正常世界」,不可扭轉。而妻子在自己眼前被「死神」接走,末了還拿出二百元給她去打牌,也在挑動我們的神經 : 這是她最後享有的人間夫妻之情了,非常諷刺的訣别。


    恐懼之內總有同情,pity and fear ,從來是悲劇的兩大效果。時光流轉,我早已不怕看恐怖片,更正確地説是難再有閒情看恐怖片; 而我最終也没有成爲我小時候所羡慕的,一個從來不怕鬼,開燈、捉曱甴手到拿來的媽媽 ; 而從小看電影就會説 「假的 ! 」 的兒子,已成爲不怕看恐怖片的新一代了。我該安慰還是失落?但總之我不想説「要重返恐怖片盛世,機會係零」,主要因爲,所謂年産二百七十部的盛世,其實有很多 「煮飯仔」,而煮飯仔的「擬真」 與 「當真」 ,永遠是藝術的動力與起源。我們的恐懼與快樂,從來一點都不科學,没有公式告訴我們什麼會 在記憶裏永存,因此什麼都有可能。試當真,慢慢就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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