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一一兩岸:
等了10年,城規來了:
澳門城市空間的難解之結
李展鵬 05/10/2020
澳門的城市總體規劃上月終於推出草案。這草案,澳門人等了逾10年之久;而講起城規,澳門人也總是百感交集,甚至搖頭嘆息。為什麼?外人的目光也許更能說明問題。
我有個台灣好友,之前從未來過澳門。跟他講起澳門,我總是喋喋不休説澳門表面風光,但其實有諸多難解問題。他聽着聽着,不置可否。直到兩年前,他來到澳門,當他親眼目睹巨大高聳、形狀怪異,並且坐落在住宅區的新葡京時,嚇了一跳?他事後跟我説 :「看到新葡京,我終於明白澳門的問題有多嚴重了 !」這句話並不誇張,因爲澳門過去10多年的種種問題的一大核心就是城市空間,而背後的癥結之一就是缺乏城市規劃。
曾經可愛的「小」
在2000年之前,一般澳門人幾乎對城規聞所未聞,後來,城規終於在公共領域出現,但起初很多人卻認爲澳門不需要城規,原因是澳門太小,不用規劃。
澳門的確很小,土地總而積還没有香港沙田一半大,但它的「小」曾經是可愛的。小的好處是便利,去哪裏都不遠,車程也短,尤其在不足10平方公里的澳門島,很多地方可以走路前往 : 從媽閣出發、走到議事亭前地,再走到大三巴,再走到三盞燈,都是徒步距離。活在澳門,一雙腿甚爲有用。以往,澳門步調閒適,徒步也是樂事而非苦差。
澳門舊區的格局就像歐洲城市中心區 : 在倫敦,從唐人街走到泰晤士河,從Soho區走到大英博物館,其實都不遠 ; 在羅馬,從西班牙廣埸到梵蒂岡,從鬥獸場到許願池,也都可以徒步。這是澳門舊區的趣味所在 : 交錯的小路、小巧的房子,以及一種你没法一眼看到底的曲折 ; 而一路上,歷史建築靜悄悄分佈其中。龍應台曾言,這是澳門傲視華人城市的「文化肌理」。
澳門有着《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的作者雅各布斯心目中一個美好城市的特質 : 用途混雜、街區小、不同年代的建築物並存,有别於一種只講求大、强調不同城區的功能劃分的大都會模式。這樣的空問格局,在賭權開放之前是很可愛的。小、可逛、步調慢、再加上物價低,以前的澳門雖然絶 非讓人大展拳腳的地方,卻是個生活舒適的小城一一回歸後,政府就曾經想吸引香港的退休人士來澳門定居。
成為痛苦之源的「小」
然而,過去10多年澳門人見證面積小的優點如何變成痛苦之源。賭權開放後,人口激增百分之四十,從48萬增至68萬,密度已是全球之冠,而機動車輛也逾24 萬,擠滿非常狹小的街道。香港朋友來澳門感受最深的,大概就是交通非常不便 : 巴士迫爆,的士難求,路上大塞車,行程常常大失預算。此外,賭場遍地開花,有些甚至坐落在住宅區,大大影響社區生活 ; 地産市場也高速發展,高樓豪宅處處,熱島效應愈加嚴重,空氣質素也自然愈來愈差。
空間劇變下,小小的澳門由適合退休變成了不宜居之地。一下子,人多車多車位缺,休憩空問嚴重不足,賭場可能就在家門口,文化景觀 (如主教山及燈塔) 及自然生態(如大潭山 及疊石塘山) 都備受大型建築項目的威脅,而火葬場及燃料儲存倉等厭惡性設施的選扯亦爭議不休,垃圾堆填區就在機場跑旁更是奇景。種種問題源頭,就是澳門既缺空間,也缺規劃。澳門的發展是粗放式的見縫插針,土地資源都是爭奪目標,地産商與賭場企業自佔上風,政府有時也會在民意壓力之下用以興建公共設施。
空間的問題不但關乎生活品質,而且連結澳門人的集體意識 : 當城愈來愈擁擠,新的建設一一特别是豪宅及大型賭場一一都不是為普羅大眾而設,本地人一方面漸感疏離,在自己的城市淪爲異鄉人,另一方面也凝聚力量捍衞本土價值 : 無論是文化保育或生態保育,都常常惹起極大關注,累積了本土意識。過去10多年,很多澳門大事都圍繞着空間的爭議發生。
於是,雖然一開始有人認爲澳門不需城規,但後來大家漸漸明白地方愈小其實愈需要規劃,因爲任何新建設都是牽一髮動全身,社會慢慢對城規有了共識。剛剛出爐的城規草案,民間已等了逾10年之久。
未如人意的城規草案
這草案把澳門分成18區,區分各區功能,如居住區、商業區、旅遊娛樂區及生態保護區等,並劃分出「都市性地區」及「不可都市化地區」兩大區塊,提出保護重要風景線的21 條景觀視廊,建構澳門的「山、海、城」特色,踏出了城規的一步,爲日後的發展定下方向。 然而,這草案仍留下許多疑問。
首先是數據的缺席 : 現在哪裏車流量最大?哪裏最缺車位?哪區多老人?哪區多學生?没有這些數據,没有現况分析,如何規劃各區用地?交通之結又如何解決?休憩空間及社區設施的不足又如何改善?政府多年來揚言要推動産業多元化,減少依賴賭業,亦未見總體城規將會如何配合。
草案對生態的着墨亦少。澳門將有350公頃填海造地,但草案並無關於海洋生態的分析。至於如何增加居住區的綠地,草案只是輕描淡寫。文化景觀方面,燈塔位處的東望洋山周圍的建築高度限制受爭議,草案未有處理 ; 主教山周圍的建築限高雖保得住教堂景觀,但日後山下建築卻會遮擋山脊線。從舊大橋看主教山的重要風景線,亦未列人景觀視廊的保護。
等待10多年,澳門人終於等到城規草案。但這草案没有着力解決現有問題,更枉論提供未來願景。澳門人會繼續搭不到車、找不到車位嗎?珍貴的文化景觀守得住嗎?海裏陸上的生態能得到足夠保護嗎?從做生意的角色,澳門如何讓旅客暢遊,如何成爲政府口中的「旅遊休閒中心」?更關鍵的問題是 : 澳門能否給下一代一個安居樂業的環境?這草案未能帶來 信心。
歸根究柢,在技術性的城規背後,我們是用怎樣的發展邏輯來規劃澳門的呢?在一個Post-Covid-19世代,主要做大陸遊客生意的賭博旅遊業肯定不復當年勇,城規又如何幫澳門尋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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