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覺
韓麗珠 29/04/2020
隨着瘟疫而來的死亡陰影,並沒有把人心裏的殘忍軟化或稀釋。在黑夜的衝突中,執法者嘲諷失去完整耳朵的議員,又把議員助理推倒,頭部着地。如果病毒負載的是無差別的惡意,而人心之惡卻帶着偏見,比病毒之惡又多了一層可怕和萬劫不復。
不過,行動在生活之中。大學的寫作課到了尾聲,今年新增研讀黃碧雲的《盧麒之死》。此書以一九六六年天星小輪加價事件而引起的社會運動爲主要背景,援引大量資料,以拼贴和半虚構半紀實的方式,重現一場没有真和只有眾説紛紜的死亡事件。焦點並非事件中爲人熟知的蘇守忠和杜葉錫恩,而是不見經傳的盧麒,不,其實盧麒只是一個代號,真正的主角是運動中無面目的、被濫捕被殺被屈打成招彼指爲反社會青年的一群。没有人知道盧麒是否自殺或爲何死去,正如他當年的戰友,默默地承受一個時代的苦難,並没有在歷史上留名
即使生活裏的荒謬層出不窮,我們仍然需要小説。時代既然給予鮮血和痛苦作爲禮物,人們就需要以更多想像、理解、創意、意志力和耐心,詮釋這一場難以言喻和不由自主的時代蜕變。在看似無窮無盡的恐怖之中,我已不再奢求殘酷會停止,只是要求自己,在漫長的殘酷隧道裏,保持靈敏的痛覺,盡量聆聽它發出的種種信息。畢竟,每天都是練習,練習在各種情况臨到頭上時,可以保持生而爲人最後也最重要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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