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現場:德式抗疫
陳電鋸
(現任職於德國曼海姆歐洲社會研究中心)
德國的抗疫措施,最近被港大微生物學系教授袁國勇點名讚揚。
在此,我們不妨重溫一下德國抗疫之路上遇過的問題,以及應對之法。
德國早於一月廿七日,就有「零號病人」。並不如其他國家,「零號病人」是本地德國人,但此案例曾與一名來自上海到訪德國的中國女子一起工作,該名女子之後返回中國亦確診。故此,此為一宗人傳人個案,甚至是英文文獻記載首宗證明冠狀病毒可以由無病徵人士傳播的案例,刊登於《新英格蘭醫學期刊》。曾有相當一段時間,感染案例只限於此一群組。後來因武漢封城,德國政府派專機接回國民返國,再輸入了兩宗案例。但這些由武漢返德人士有被安排在空軍機場隔離,所以並無引致社區感染。德國的柯霍研究所(Robert Koch Institute,國家疾病研究所)當時指出,就算德國有十數宗確診病例,冠狀病毒在德國大流行的風險仍然相當低。在整個二月上旬,電視新聞就像其他的西方媒體,仍在比較冠狀病毒與流感的死亡風險。政府及市民仍以「冠狀病毒個案是外來輸入」的態度應對。
劇情的轉折,在傳統節日玫瑰星一(Rosenmontag,二月廿四日) 之後。當時鄰國意大利在二月廿三日星期日正式演變成社區大爆發,一發不可收拾。德國人愛好在一、二月放假到鄰國意大利、奧地利滑雪,德國第二波感染就主要是由南方旅行歸國人士輸入觸發。不幸的是,歸國人潮與傳統節日重疊。德國傳統在此時期會有一年一度的街頭嘉年華會 ( Karneval/Fasching ) ,不少仍未知道自己已在外地受感染的人,參加了這些動輒數百人參與的嘉年華。聯邦政府就是在這一刻,知道已經無可能再像之前的零星個案那樣追蹤接觸者,社區爆發已經無可避免。
聯邦主義下 錯過了的關鍵一周
玫瑰星期一之後的一星期,若果你看全球感染人數的統計圖,若果圖表的X軸是對數指標 ( Log scale ) 的話,那一個星期是平的,因為亞洲的疫情相對平穩,歐洲的疫情仍在潛伏階段。但當那星期過去之後,感染人數隨即重拾升軌,而且是以幾何級數暴升。故此,那一個星期可謂關鍵時間。問題是,當時德國聯邦政府沒有大規模全國通用的防疫措施,只在部分州份出現社區爆發的城鎮有封城、停止所有活動等措施,緊密接觸者需要家居隔離。這種聯邦政府和州政府政策步伐不一致,甚至州與州之間落實政策亦不一致,在德國稱為「聯邦主義」(der Föderalismus),用於政治評論帶有一定貶義。有專家認為,「聯邦主義」至今仍然是德國抗疫的絆腳石。事後孔明的說法,就是「聯邦主義」令德國錯失了阻止病毒大流行的良機,要是在那個星期採取全國統一的預防措施,或能有效阻止大流行。最近新西蘭的處理方法,就是在醞釀時期就採取嚴厲措施阻截。新西蘭總理阿德恩(Jacinda Ardern)表示要遵從「台灣模式」防疫。從數據看來,新西蘭的「台灣模式」成功抵抗病毒大流行。後見之明的評論當然容易,病毒在德國大流行已在所難免。「關鍵一周」後,幾乎德國每個州都有案例。三月三日至三月五日期間,感染數目由180宗升至400多宗,幾何級數階段開始。德國民間在那個星期已有反應,當時大部分市售的口罩和潔手液已告售罄(雖然德國人仍未能全面接受出街戴口罩)。「聯邦主義」之下,部分州已停課,鼓勵員工在家工作。至三月十四日,近乎所有州已停課,德國總理默克爾表示要以救命為優先;十五日聯邦政府宣布關閉邊境;十六日重災區巴伐利亞(Bayern)宣布進入緊急狀態,總理宣布全國除藥房、超市之外,店舖、教堂、戲院等全數關門;所有體育文藝活動停止,德國甲組聯賽(Bundesliga)破天荒宣布停賽。市民減少社交接觸,以保持社交距離(soziale Distanzierung)阻止病毒傳播的階段開始。與此同時,幾何級數暴升的感染人數已破萬宗。
醫療優秀檢測規模大 死亡率低
幸好,德國本身有先天優勢,雖然感染人數暴升,但死亡人數並不如歐盟盟友意大利和西班牙般同步爆升。德國死亡率低的原因,世界都未有確實定論。但德國的醫療系統是世界數一數二,至今並未爆煲。德國全國測試病毒的規模亦相當龐大(註1),基本任何有可能接觸或出現病徵的人都會受測試。很多人在病情未轉壞前已知道受感染。大規模檢查,亦有利於控制疫情,高危人士可及早知道自己有否受感染,而不是隨便走入社區播毒。
劇情到此,抗疫仍出現波折。由於學校停課、辦公室停工,而天氣又開始回暖,有人開始私自舉行聚會,媒體稱此類活動為「Coronaparty(冠狀派對)」,完全違背了本來停工停課「保持社交距離」的初衷。同時,市面搶購糧食、廁紙情况(Hamsterkauf,意指「倉鼠購物」)達至頂峰。
總理演說籲團結 非靠個人魅力
默克爾在十八日傍晚發表電視講話,表示德國面臨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大的挑戰,請市民遵守和尊重聯邦政府的防疫措施。她以德文的祈使語氣(Imperativ) 訓話:Es ist ernst, nehmen Sie es auch ernst(事態嚴重,你也要認真對待)。此外,她訓話「倉鼠購物」是不團結(unsolidarisch)的表現,市民應想想自己可以為疫情做些什麼。電視講話一出,再加上健全的媒體系統(註2)批評不團結、自私的行為,「冠狀派對」終有所收斂。德國社會當然有很多問題,例如能量轉型、難民問題、右翼勢力抬頭等,但最少不至於是去到政府與民為敵的地步。執政者有無資格叫人民團結,首先要看政府(包括警察)有無與民為敵。幸好,德國的政府還是市民選出來的,警察亦不會隨意傷害人權,沒有像其他地方那樣種下矛盾。德國總理叫人民團結,並非因為她的個人魅力,是多年以來德政累積下來的道德力量。
電視講話之後,一直盛傳防疫措施會加辣(verschärfen),實施全國宵禁(Ausgangssperre)。而事實在「聯邦主義」之下,已有部分城鄉率先宵禁(註3)。但宵禁所涉及的人權問題嚴重,至廿二日星期日,總理宣布全國「限制外出」(Ausgangsbeschränkungen),並非完全禁足,終平息了有關爭議。「限制外出」之下,室外禁止兩人以上聚集,人與人之間要保持最少1.5米,違者罰款。
聽從科學建議 救命為先
全國「限制外出」一出,但疫情並沒有立即出現轉變。直至執筆當日(四月八日),也即「限制外出」宣布後第三周,柯霍研究所才公布初見成效:雖然德國感染數字破10萬宗,但基本傳染數(註4)R0降至1.3 ,只要數字降至1以下,疫情就會受到控制。鄰國奧地利總理庫爾茨(Sebastian Kurz)已在談解辣,但默克爾堅定表示現在談解辣是言之尚早。「限制外出令」最少會實施至復活節之後的四月十九日。
回看德國政府和市民應對冠狀病毒疫情,一來沒有像美國特朗普或巴西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那樣對科學家的意見陽奉陰違,二來也沒有像歐盟盟友匈牙利歐爾班(Viktor Orbán)那樣以抗疫奪權,施行獨裁統治。德國政府表現算是合理,最少為政者表明以救命為先,而非推行一些別有用心的陰謀。在抗疫期間亦聽從科學家建議,以務實態度應對。這些本來是從政者應有的基本態度,但獨裁者及其爪牙鷹犬是永遠不能夠明白的。
註1:全球其中一套快速測試系統在一月於柏林夏里特醫院(Charité – Universitätsmedizin Berlin)研製。現時德國每星期會進行30萬次測試
註2:德國主要電視台為公營,亦為最高收視的頻道。社交媒體並非市民獲取新聞資訊的主要途徑。話雖如此,但市民仍從即時通訊軟件如WhatsApp收到大量關於冠狀病毒疫情的假消息
註3:在「聯邦主義」之下,甚至有城市(如在耶拿Jena)要求市民外出必須戴口罩
註4:基本傳染數指每個受感染者平均會再感染幾多人。文獻現時記載,今次冠狀病毒大流行時的R0平均數約為2,但亦可高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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