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校長的最後一堂課 曾曉玲

世紀．星期三專題：何校長的最後一堂課

曾曉玲   01/08/2020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該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義審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賜給我的；不但賜給我，也賜給凡愛慕他顯現的人。」
（提摩太後書4:7-8）

    第三次走上前往佛敎善德英文中學那道樓梯，很長很長，都有盡頭。去年9月初專訪何滿添校長後，他原本相約我10月28日茶叙，卻因重病復發入院。數月後今天，我坐在學校禮堂出席他的追思會。

    迦密愛禮信中學何玉芬校長上台致辭，提到去年11月12日往醫院探過何校長，上而是她送給校長的經文，那時校長跟她説，他已信主受洗了。「敢言率直的你，在重大的教育爭議中，以行動走在前線，哪怕有人不認同，你没有失落一直堅持的信念和職分。」

本擬今年退休   寫回憶錄

    9月躁動的開學周，我找上了校長。當時學生組人鏈、罷課是社會焦點，所以邀請何校長受訪，才發現好友 S 在該校工作，靠她早上聯絡，就約好當天下午在校長室見面。S 提醒我，校長患重病不宜操勞，談個半小時就好。怕關鍵問題問不盡，我單刀直人，罷課你怎樣看、楊潤雄説政治不應進人校園你怎樣看，內心預備好他或許不想直接回應這些問題，他卻接我的話尾就答 :「唉，呢個都想講吓，眾人之事就是政治。」學生要罷課，他不鼓勵，但會爲他們準備一個地方。談着談着，校長似乎想說盡學校點滴，已介紹教師給我認識，到我說明天還會來，他才願回家。

    他計劃2020年就退休，休養身體，離開坐了16年的校長室，「明年就寫回憶錄、一定會寫」。那時我想像那很近的未來，問他告别學生時，想對他們說什麼話呢?「我希善德永遠是他們第二個家，在這裏找到可以信任、好愛他們、願意聆聽他們的教師和校長。」

    何校長太太在追思會上致辭時笑言，「我寧願做學生多過太太」，因爲學校不是校長第二個家，而是第一個家。一名業生上台，自我介紹因2014年罷課與校長稔熟起來，他說 :「我們不單失去好校長，更失去好前輩、好朋友。」他在讀出舊生的 悼辭之前，臨時加插一封鄰居的信，「那天是10月2日早上，未到6時半，我忽然醒來，想落街食個早餐」，他乘電梯，碰見一個穿西裝貌似趕上班的大叔，在他而前搖搖晃晃倒下來，他一手扶住，想幫忙call白車及通知家人，脈搏微弱的大叔說，他們應該未起牀，但如果他們來了，要講多謝，多謝家人的包容。大叔又想他把自己扶起來，說我想趕回學校，我掛住學生，他們好乖又聽話。鄰居回話，學校的同事會幫忙處理事情吧？「係呀，我同事好幫得手，我想回去看他們、我掛住他們。」過一會，校長回過神來，問爲何我會坐在地上？已對剛才對話完全沒印象。

    何玉芬校長説校長喚她作妹妹，常常熱心分享當校長的經驗 ; 又會喚比他稍年長的副校長「哥哥」。家教會成員説有1000個學生，校長就愛多2000個家長。不止學生，教師、家長、其他學校的校長，都是他的家人 。

校方責任是建避風港

    去年12月30日，教育局長楊潤雄一個訪問出街，被問及教育局查教師專業操守投訴，如果學校不配合調查、校長支持教師行動，當局會如何應對。他答，如果學校認爲涉事教師没有問題，當局就知道學校、校長的態度和立場可能有問題，「如果我們覺得一個校長已經不能勝任，可以取消他的校長資格」。

    當然不可能再問何校長有何回應，僅在此分享校長9月時受訪談到何謂專業 :「何滿添的看法是，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帶着固有的觀點，特別是政見入學校，我們很難做到輔導學生，因爲學生的想法有機會跟你不同，甚至就算相同，也會比你更激、更多情緒。但這一刻，你的專業是接納、聆聽、愛護，建立互信關係，才可以做教育及關心，否則所有都是空談。」校 長的政治立場，是有的，他說私底下可跟我樹底細談，但此刻在學校必須平衡，學生、教師黃藍皆有，他最大責任是建個避風港。

感慨教育制度未能改善

    因爲訪問，我連續兩天「上學」，趁空檔向校長申請在校園隨處走走，踱過每間課室門外，聽教師的講菁書聲，看各個學會的璧服，最後有機會跟罷課學生談兩句。我跟瀟灑開朗的校長談笑風生兩天，突然而對相當寡言的學生，微弱聲音透出幾分戒備，我小心翼翼聊幾句後就退出班房，大呼一口氣，才明白爲何早上打鐘後，校長要如臨大敵向學生廣播交代將有組人鏈活動,，因爲踏進校門的風平浪靜，是校長奮力在拉防風屏。「他 (罷課學生) 不是我們想像的勇武和strong。我的命是從生死邊緣執回來，所以這兩年每天都是賺回來的。還在這個崗位一天，我好想在這個校園守護着它的文化和原則。就係咁嘞,，哈哈。」那是他在訪問中最後一句話。

    中間我抵不住校長門的親和魔力，傾吐「其實呢，我不信教育、不信學校，但這兩天我突然覺得，上課也是幾好的事」。校長沒有高興被讚，反而溫柔地問我爲什麼這樣看，我説說說、説説說，他回應，香港教育問題確是很多， 「但不能否認其中一個還work的往上流途徑，是上大學」。他曾疾書多篇文章談政策，亦透露抽屜裏收着政府的3封聘書，「最後都被校監留低。我心目中的政府是叻人去做，做政府有最多的資源，理論上能招攬到最好的人才，做些貼地的政策，爲教育拆牆鬆綁，學生才可快樂成長。現在有少少左搖右擺，受政治影響，一陣説國民教育怎樣，一陣又逼通識如何，但前線教師與學生的沉重壓力，没有關顧。全世界讀書壓力最大是香港學生,，教書最辛苦又是香港教師，資源給了不少，制度何以不能改善？好無奈」。

    謝謝校長，我沒告訴你，在風雨飄搖的那星期，其實我找過幾個大人物談教育，談罷課，只有你一口答應。當天我抱疲倦的心進人校長室，心情暖烘烘地走出校門。原本遺憾來不及與你飲茶，可是今天在追思會聽人人都説得出，校長飲茶時永遠會叫蝦腸、馬拉榚，對教育心得無所不談。

    知道你爲教育如此真誠與投人，打過美好的仗、跑盡當跑的路 ; 守住該信的道，我也學懂了你在禮堂教的2020年第一和最後一堂課。下課了，何一一校一一長一一再一一見   

(反修例之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