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20

戮力扛牀褥擋彈 無力扛情緒後遺 中大生:盼年長者對年輕人有同情心 艾博瑜 陳柔雅 李以莊

【大學烽火一周年】

戮力扛牀褥擋彈   無力扛情緒後遺 

中大生:盼年長者對年輕人有同情心

艾博瑜 陳柔雅 李以莊 (明報記者)



    去年反修例運動高潮於11月中,中大、理大接連在一周多內爆發激烈衝突,警方在兩校一帶發射數以千計催淚彈等,示威者以打「保衛戰」心態頑抗。同時有示威者在兩校破壞、製造汽油彈,警方稱事後在兩校各檢出約3900枚汽油彈,拘捕約1400人。


    大學烽火已過一年,本報記者走訪多間大學,衝突痕迹不復見,校園亦因疫情而異常平靜。學校表面恢復正常運作,然而有當日示威學生仍要受家庭紛爭及情緒病困擾、院校不可再自由進出、教師面臨多條「紅線」。衝突之火燒過的地方,留下烙印。


    去年11月一場「三罷」行動,令中大成為示威「陣地戰場」,警方猛射催淚彈、橡膠子彈等,示威者以汽油彈等激烈抵抗。中大生Tyler (化名) 當日被拍下用牀褥擋彈,相片成為得獎新聞圖片。他對照片只感到無奈,因為「畫面好靚」但相中人故事無人知曉。牀褥背後隱藏着故事,一年裏,Tyler與親密的父親因政見決裂,又疑因參與社運承受壓力患上情緒病。他感嘆其實很多同路人經歷同一故事,面對深深的無力感,他期望年長的人明白,「對我們都可以有少少同情心」。


    去年11月11日,網民發起「黎明行動」,號召示威者在全港堵路達「三罷」效果。Tyler 當日清早已在校內二號橋行動。他和其他示威者與警對峙之際,為看清警方行動,在雜物房拿來一張牀褥掩護,身穿寫着「撐香港人」的上衣,獨個走到警防線前。這一幕被記者拍下來,以「牀墊作盾」為名的照片,今年奪得第24屆人權新聞獎的「一人一票最佳新聞圖片」。


    「有些人覺得 (照片) 取得獎項好犀利,畫面好靚,但相中人或身邊的人承受了什麼呢?無人得知。」一直隱藏身分的 Tyler,一年後向本報現身說法,說看着照片只感到無奈,因為當日有其他中大生被捕,並直接提堂被控暴動。


    按警方數字,截至今年10月15日,中文大學事件共10人被捕,涉及參與暴動、身處非法集結時使用蒙面物品、在公眾地方管有攻擊性武器等,其中9人已被起訴。


    Tyler 自言犧牲不如被控者大,「無必要都不想看這張相片或提起事件,要提起都應提出更值得關注的事」。



曾無所不談   父因政見逐出門


    Tyler 的生活亦因反修例運動遽變,今年一度被政見不同的父親趕出家門,原本無所不談的父子變成陌生人,「感覺好煎熬」。Tyler 說後來爸爸很後悔,他也想念父親,「我都好愛他」,兩個月後重回家中忍不住大哭,因為很久沒見家人。Tyler 說現時不喜歡回家,因父親會「照播TVB」,回家的日子就絕不談政治,「沒意欲說服他轉立場」。


失眠嚴重   一度需靠鎮靜劑入睡


    家庭關係轉差,Tyler 的情緒健康亦出問題。去年底確診情緒病,因為參與很多場示威,坊間又流傳「無可疑自殺」事件,Tyler說一閉眼,「見到的畫面不是我推人落樓就是別人推我」,失眠嚴重。本來是運動型「陽光男孩」的他,一度要服鎮靜劑幫助入睡,「沒想過自己會患情緒病」。然而即使患情緒病,他亦繼續參與示威,「失眠也沒停過 (示威),不想停,因為我覺得需要在場」。


同路人家庭情緒問題普遍  「好多比我更嚴重」


    「這個時勢做年輕人不容易」,他說,「最辛苦是無力感」。Tyler 入大學後才關心政治,因自覺體魄不錯,所以在運動中走上前線。他認為「『左膠』一點來說」,不應該有暴力事件出現,因暴力會對年輕人有潛在影響;對未入社會、仍在讀書的人而言,家中有政見糾紛,生活亦不好過。他知道有很多示威者有和他一樣的問題,「好多比我更嚴重」,也承受着家庭糾紛和情緒病。Tyler說,受訪是想其他年齡層的人,「對我們都可以有少少同情心」。


    街頭再無抗爭,如何面對社運低潮?Tyler說如有遊行也會去,但會做「和理非」,因知道帶「危險東西」是「自殺行為」。他又說現時校園少了很多人,身邊不少朋友在逃避,藉疫情變網課而不再回校。他覺得「去年6月 (校園氣氛) 已開始灰沉」,即使校方沒刻意抹走痕迹,很多事已回不去。


警員:從來無意攻入中大   保衛戰是偽命題


    「『中大保衛戰』是偽命題」,有份處理中大衝突的警員X (化名) 說︰「警方無意攻入中大,根本沒『保衛』必要。」他透露,當日警隊指揮官內部討論中,認為中大地形複雜,建築物、小路亦多,且考慮到校園內不僅學生,還有多名激進抗爭者,「入校園百害無一利」。X說其時新界南總區高層以及部分指揮官亦不希望造成傷亡,多次着前線克制,並向高層申請撤退,至11月12日晚終接令撤退,卻被其他同袍批評「懦弱」、「跪低」,但X說無悔︰「我們預了要承受,最重要沒人命傷亡。」


    去年11月11日,示威者於中大二號橋向吐露港公路投擲雜物,切斷往來新界南北的鐵路、道路。X憶述,當日999接到多通求助電話,更透露鏡頭外的情况︰有駕駛者改道科學園,至科學園道再遇示威者,「被扔石頭、汽油彈」,消防員到場處理,「被示威者粗口辱罵」。X說主幹道受阻,除影響市民出行,更影響救護車、消防車等緊急服務︰「為何要用這麼自私的方式?」


    X說「守護中大」是偽命題︰「警方從無意欲或計劃攻入中大」,透露當時命令是守住「二號橋」,冀爭取時間清理路障,重開道路。被問到何以不斷駁火,X表示示威者多次向警員投擲雜物、汽油彈,如他們進逼至可以向警員擲汽油彈的範圍,「到時危險的是我們同事,不排除有警員開實彈」。


撤退後內部大罵  「向暴徒投降」


    翌日下午,中大高層包括校長段崇智到場調停,警方發射催淚彈,被演繹為「拒絕談判」,X反駁︰「當時校長帶頭行前,想停火,我們都想停」,他稱「有人扔汽油彈,在校長跟前爆開」,警員遂還擊。翻看網上片段,當日在場防暴警以段崇智未能控制其背後的人為由,勸喻他停止行至警方防線,並說︰「段校長請你離開,現在並非談判時候」,及後有警員施放催淚彈,再有人以汽油彈還擊。


    當日入夜後,形勢更險,X說有指揮官向上級建議撤退,「有指揮官以示威者角度說如何突襲警方,屆時雙方會互有死傷;亦有同事說有學生藏有遺書,恐防自殺式襲擊」。據X了解︰「陶輝 (時任署理新界南總區指揮官) 是力勸撤退那位。」至晚上9時許,上級終下達命令,允許撤退。


稱沒人死因警「非常克制」


    X說當晚約10時,警方宣布撤退,警員內部通訊群組「炸開」︰「大部分同事也是罵的」,更放狠話:「警察向暴徒投降」、批評「42樓 (警務處長所在樓層)」的警官。


    事隔一年,X說接受訪問原因是希望學生冷靜下來,嘗試站在警方角度看︰「你們說要『以死相搏』,但兩場如此大的衝突中,沒一人死亡,是因我們非常克制,才讓你們沒有求仁得仁。」



睹示威者貪玩放火   留守學生:對社運黑暗面感受深


    今年暑假畢業的中大生 John (化名),去年中大衝突被疑似海綿彈擊中,胸口現乒乓球大小的腫塊。一年過後腫傷已退,但記憶猶在。John 說中大出事時很多人在外圍送物資、「家長車」車龍令他很感動,但此役令他感受最深的卻是「社運中較黑暗的地方」。


    他憶述警察撤退後,有示威者「貪玩得閒放下火」,有人因不滿意途人意見用箭攻擊。當日二號橋有示威者在橋頭一輛客貨車內放爆炸品及汽油彈,John 說不是每人都知有危險,又有很多人在車邊穿梭,「我覺得他們不應這樣做,協調很差」。


    現時社運靜下來,John 說以前街頭抗爭針對警察,因他們是「前線上最明顯的敵人」,但現時「共同敵人不是如此表象」,示威者如何罵特首對她都無影響,「(運動) 會消沉點,找不到人去攻擊」。他認為情况就如中大一役警察撤退,「沒有敵人時大家就會望回自己,原來我們都是普通人」。

   

    John 認為抗爭熱度低,大家不願去做「不太英雄化的抗爭手段」,而上街的難度、成本亦高了。他承認自己的參與度比以前低了,即使分享文宣、聯署等亦沒投放太多時間,「人會攰」,「在後抗爭時期,沒心力照顧不能控制的事,就唯有照顧自己生活多點」,言談間流露出無力感,「不覺得自己能拯救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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