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香港》：走定留低，想清楚未？ 皮亞

 《家在香港》：走定留低，想清楚未？

皮亞   24/01/2021

    還有幾天，就是2021年1月31日，一股 #移民潮 即將撲向四面環海的香港。風高浪急，重看1983年由劉德華主演的《#家在香港》，諷刺之大，叫人悲從中來。

    記得，在八十年代，細個睇電視，有個什麼人頭馬廣告，人頭馬不是動物，是干邑酒，有三幾個穿金戴銀的艷女郎，在類似MK街道的霓虹光管廣告牌前，騷首弄姿，唱著「香港景致更佳，全部實力派」，然後就有把男人聲，好招積地話「香港幾好都有，點捨得走」。從這個廣告，可以看見整個八十年代香港人都活在一層雲霧中，客氣一點說就是雲霧，悲觀一點說便是陰霾。烏雲蓋頂，前途未卜，看不見前路，高級酒品牌就想出這個招積廣告，諗咁多，不如飲，今朝有酒今朝醉，更何況，八十年代是香港夜總會起飛的年代，中國城、大富豪、杜老誌，正是廣告那一把招積男聲要sell酒的地方。

    雖然係咁，但誰都知道，日頭和晚上的香港，是兩個世界。夜晚你可以不睡覺去劈酒，但天一光，就有另一把男聲提醒你，就算十號風球都好，記得準時返工。說到這裡，就想起1983年上映，#劉德華 主演的《家在香港》。當時，劉華22歲，還未唱《獨自去偷歡》，天一光，戲一開，他的樣子看來就充滿希望。香港人，最感到希望的是什麼？當然是有錢搵。

    華仔角色叫「黃阿倫」，阿倫換轉做洋名，即是Alan，同譚詠麟一樣。第一場戲，他坐在會場，跟一眾男女一齊聽一位大師在台前噴口水，說他們的化妝品有幾好，件件實力派，叫眾人入幾箱貨，轉手賣出去，就知香港遍地黃金。但阿倫好快就知道，他入手傳銷的那幾箱貨，全部都是蟹貨。劉華在皇后像廣場匯豐大班銅像前，被幾個像極漫畫《老夫子》內的醜女角色，揶揄他被傳銷騙財騙貨。劉華傷心欲絕，內心一定在想，叫劉華就好地地，一叫阿倫就覺得自己是零。

    《家在香港》的人物和社會刻劃，既直接亦深刻。不過，向這位初出茅廬試圖勤奮向上的港式青年，反轉港人豬肚，都還未到戲肉，戲肉是，畫面插入真實報章報道及當時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訪港片段，直接把英國與中方就香港前途問題談判的背景，導入戲劇之中，構成人物與社會議題同時並進。時代背景積聚的雲霧，或陰霾，如木偶師拉著扯線工具，牽動幾組人物角色的手腳和神經。

人心惶惶   觸發移民

《家在香港》的人物設計，大概想一次過涵蓋香港上層和下層人士，及華洋各色人種。劉華演的低下層青年，搭上穿梭外籍人士上流社會的混血兒女人古嘉露，劉華的板間房同屋好友黎漢持，做地盤散工靠打黑市拳搵外快，他的女友寇鴻萍在夜店做歌女，夜店老闆又對歌女懷有好意。兜兜轉轉說來說去，轉捩點就在電視新聞報道那一刻發生：新聞報道畫面是戴卓爾夫人訪華，報道員說，「國際條約一經簽署，不容國際否決」——真是一語成讖。歌女的老父，看罷新聞，就「無視」國際條約的約束力，立即想到要移民，有點像在諷刺老人家頑固無知。

    移民課題一開，悲劇就接踵而來。歌女要舉家離港，同拳手分手，歌女背景的描寫發人深省，他們一家是印尼華僑，1963年因排華而出走中國，但好景不常，1973年中國發生文化大革命，他們逃難到香港，想不到，1983年又再因香港未來要被大陸接管，一家又想到要移居他鄉。

    歌女一家在劇中只是大配角，這一家人動不動就要不斷舉家移居，其實戲中的拳手男友和劉華都不明白。但故事有趣之處也在於此，明白與不明白，是無法用言語解釋的。正如二千年代初也有不少港人，揶揄八十年代無鞋挽屐走的港人，最終咪又係返來香港，都話幾好都有啦，又有茶餐廳鴛鴦又有茶樓點心，但，時間永遠是最好的證明，很多事情，不是用口說的，是用生命來經歷的。歌女一家從印尼排華與文化大革命中一路走來，沒有因此練成刀槍不入之身，反之是帶來十年怕草繩的悲劇。

    八十年代不少港片都回應香港前途問題，或明或暗觸及港中關係、港英情感及港人移民潮。有人選擇投奔怒海，有人尚在等待黎明，但少有電影像《家在香港》那樣，因著前途問題而人心惶惶的狀況，拍出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在皇后碼頭   頓覺理想幻滅

    戲中劉華深夜在中環皇后碼頭感到理想幻滅，把身上所有東西都掉入維多利亞港，最後甚至想到要把自己都投進深夜港灣，與海中的油污垃圾同眠。皇后像廣場、皇后碼頭，殖民符號亂舞，彷彿一切都是殖民地的錯，1983年的觀眾，又有誰會想到，三十多年後的今天，皇后碼頭被拆重置無期，皇后像廣場沒有皇后，走不掉的匯豐大班銅像，就眼巴巴看著匯豐銅獅子被燒而愛莫能助，所有殖民符號都被弄得七零八落，但香港仍然是錯，甚至比任何時候都更錯，就算再有一個像《家在香港》叫阿倫的青年，感到理想幻滅想在同一地點跳海，現在都要拿到批準方可進入軍方範圍滿足霎時衝動。

    《家在香港》其實心懷好意，導演、編劇、投資公司都苦口婆心，花錢拍了一部反映社會人心狀況的電影，透過戲中主角劉華與大陸偷渡來港的女子所發生的一段情，去教導港人不要典型化任何人，更不要歧視任何人，一切本是同根生。但結局一場苦口婆心戲，就充滿「時間囊」的意味：1983年有一部電影最後埋下幾句叫人「不要做民族逃兵，終有一日會有一個富強的國家，到時就可以真正相愛」的對白，在2021年1月出土，過盡了千帆，一切不用言語，只用經歷，都知道這幾句對白，像《重慶森林》三十罐5月1日到期的罐頭菠蘿，一切都是愚人節的錯。走定留低，你想清楚未？

1983   家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