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鄭、蔡英文的「不認錯」反映什麼 洪清田

世紀．一一兩岸：林鄭、蔡英文的「不認錯」反映什麼 

洪清田   04/01/2021

    林鄭親上火線講解接種疫苖「冇得揀」其實是「有得揀」。按AO本性走位法和官僚邏輯思維，自我感覺頭頭是道，「責任清零」關關通。

    她堅守權力的權威高位，亟亟於辯說「我一直沒（說）錯」原本講法不是『冇得揀』（是報紙寫的），而是『一地點一種疫苖，市民可以揀時間和地點，也即是有得揀疫苖』」。被追問之下，她堅稱前後說法一樣，決定也沒變，不存在「錯不錯」或「改錯 / 改正」問題，一切沒問題，大家理應明白和接受。

    一下子，她化被動為主動，對記者說「希望大家可幫我記錄得清楚些，明天報紙寫番清楚」。她要求記者做好本份，但不反求諸己，而是鑽語言和邏輯小徑，以為這樣自圓其說就維護了形象權威自我尊嚴，實則輕輕的一錯不認，繞來繞去氣難平，自殘力更大。

    她為什麼不可以坦然說：「我上次的說法錯了。那時因為考慮ABC因素，為了MPQ的原因，所以市民不能（在一場地）自由選擇哪種疫苖；其實市民可以揀不同場地、從而揀疫苖。我講法不周延，我向大家道歉。」?

    認錯與道歉這麼難，好像一認錯就全錯了、就不是她了，考試不能考第二、領袖生不能錯。完美主義者+權威主義者。以technocrat當政，林鄭無數次示範教科書式的「我（可以）沒問題 / 沒錯，有問題在你們」。這種條件反射式反應似已程式化和系統化，一次不認便要次次不認，祇會想到認了也無用、不認也沒事，不去想不認會怎樣，生怕一認便骨牌效應垮下來。

    97前我告訢彭定康，英人在香港培育的政經法商會計工程教育專業及職業官僚（AO）祇是工具精英，不外「英體中用」，沒學到現代權力觀和管治觀的英式內涵（英人也不大教，甚而抑制自生自發），不但沒宏觀視野和概念，卻「自我貴族」，近乎「反智」譏嘲大歷史觀和人文敍事；97後中英古今矛盾夾攻下，泛宏觀視野和泛政治概念的「前現代」中國新「主子」一開掣，祇能機械反應，成為「中體西用」工具，卻誤以為自由決策、順天應人、上帝差遣。

    林鄭是67左派暴動、港府行政改革後的新一代AO，自命比舊派更了解八九十年代香港，多了一些意識形態與個人意志及自信，「好打得」，「板蕩忠良」，聽命賣命起來特別剛愎。她認不認錯，不單在於她個人，起決定性作用的是中國；她不能認錯其實反映中國的不能認錯，並且以她自己的方式擴大、惡化問題。

    「不認錯、沒錯、不會錯、不能認錯」（infallibility）是人類千萬年古文明的穩定基石。自然狀態初民和前現代的無常世態中，須要某些終極絕對和永恆，不變、不會錯，呼應那時天地人一體混融HOLISM。一旦「會錯」，HOLISM便穿大洞，不再是HOLISM。一旦什麼也「會錯」，就有「是」與「非」兩面及其本質相對性，什麼也可能錯 / 對，按什麼定標準？是 / 非之間、對 / 錯之間怎辦？什麼也可以懷疑質疑，誰有權威？怎有作為？何來秩序？一分是非，HOLISM 全破裂。沒有 infallibility，什麼也沒有。

    古早時，infallibility 附體於巫師族長，前現代附體於宗教敎會神職人員神工神棍。現代化是人類的解放，告別infallibility。個人獨立實體、自由意志，組成新群體（家庭 / 社會 / 國家 / 國際等）。個體與群族在多變、不確定及矛盾分歧中試對試錯。人類分批分代多元自由摸索探險，在「自然狀態」與「人間關係」之間找活路。「無」傳統單一核心的絕對終極之中「有」現代多元相對的知識及意識、權威及愛恨、作為及秩序。

    行駛公權力/主權試對試錯，國家（state）政府政黨官員認錯道歉平常事（尤其法國。南韓和日本）。「會不會、認不認錯」是檢驗現代政治中西之別的簡易標準。一旦當權執政而「不認錯、沒錯、不會錯、不能認錯」，即掉進infallibility 的時代盲點和誤區。

    西方/英人比較自覺自制，承認政府集體或官員個人行使公權力，必有內在矛盾，知所防範、分權和制約。分權、開放問題和自由參與，常設「正反並行」（parallel anti-thesis）的檢討和反省，多元多方互動互補，以求最大均衡、公約共識及共融，避免極端、減少失誤。這等於分擔權力和責任、分散風險；短期可能降低效率，但長期提升效益。

東西方的權力觀

    中國 / 東方的人觀、權力權和社會 / 國家 / 世界觀仍大量殘留人兼神職的意識及意志共識文化。集體生存先要一人一伙集權專制，「集中力量辦大事」，以一時目標統攝、壓倒多元多向散漫自主自主。要為民福祉、惠澤天下大作為，軍政經道德法律文教媒種合一的舉國體制定於一尊，杜絕分權或制約；一集中便不放，千秋萬世由單元力量主宰一切、主導一個趨勢壓倒一趨勢（舉國體制哄助壟斷+舉國體制哄打壟斷），回歸「前現代」的HOLISM和諧秩序世界，避免現代多元平等互動均衡共生秩序世界。

     中國二百年的「現代難產」，是中央集權內循環內捲到單核心單元，單元內捲到infallibility (全能全權 = (獨自)全責)：原本是權力核心獨享的infallibility，偷偷摸摸and/or公明正大外溢和擴大到整個統治體制的上中下各層。權力小圈子內，文武百官、外廷內宮、皇親國戚閥故舊個人或集體的關係網絡，因地制宜、各得其所，泛濫成為中世紀神棍胥吏的arbitrary infallibility，專事自我正義化，常態化。

    近二百年幾經天地翻地覆，如今中國回歸「前現代」的HOLISM 和諧秩序世界，逃避現代多元平等互動均衡共生秩序世界。中港官員趨同，活在「我沒錯」的虛假現實中，不斷加大力度用公共資源和公權力掩藏問題、否認錯誤，傾一人一政府一社會一國洪荒之力固化、僵化 infallibility，鎖死現狀，陷自己於被動。Infallibility 的完全主動變完全被動。

    林鄭、特區警隊和政府和中國對港，把自己鎖死在「無錯」現狀，陷自己於被動。台灣入口美國「問題豬肉」，蔡英文也較輕犯上類近毛病，進入初段「權力 / 執政內捲 / 內循環」被動性。高雄市長選舉輸給韓圌瑜已試過一次，還未知什麼一回事。

    馬英九執政時要入口美國「問題牛肉」，蔡英文和民進黨閙翻天，馬英九撤議。如今蔡英文要入口有問題的美國豬肉，新任國民黨青壯主席江啟臣運用韓國瑜式民粹死纏爛打，撕開政府一個破口。台灣藍綠分化對峙，「意識形態藍」約二三成，有一股民氣一如當年的黨外和初起民進黨那樣拿命與現狀相搏，約有一二成人口堅定支持，執政黨須超越自己、上高位，才能服眾。蔡英文和民進黨錯判形勢和問題，看不起奄奄一息的國民黨，又自恃立法院有三分二優勢，全面執政巋然不為所動。

    初時爭議聚焦在過去民進黨拼命反對（惡言說盡）、如今卻拼命推行（天經地義），沒個講法，人心不服。國民黨有一派要討一個公道、叫她認錯道歉，蔡英文和民進黨怎也不決斷認一個錯、道個歉（未致嗤之以鼻），祇用專業理性及科學、行政技術及財務資助解說應付，進不了人心，拿不到發球權。反而行政院長蘇貞昌時而三四十年前戰狼格、時而「權在我手」的咧嘴憨笑，卻震懾人心。國民黨設置問題課題主題、議題議程論述，掌握是非對錯的扭横折曲的節奏，把「冇得玩」的戲碼變成台灣首次「秋決」大龍鳳。

不認錯的代價

    主流民意期望蔡英文坦然說：「我上次反對進口、現在主張進口，兩相矛盾，問題在我、責任在我，我向大家道歉，希望求取大家的諒解。…..大家的擔憂，我們採取MPQ的補救措施，希望大家接受及體諒，我再向大家道歉。……這個兩難決定，怎樣決定也會錯，分別是大錯或小錯，經過比較 ABC / XYZ 因素，這個錯決定，我不能不下，我承擔責任……。決定影響大家，我向大家道歉。我們會繼續聆聽、考慮大家的意見，和大家溝通，設法把問題降到最低。希望大家接受及體諒……」

    沒有認錯道歉作「伴碟」，任何MPQ / ABC / XYZ「大道理」都沒人理會，倒打馬英九「以前強推、現在反對」也不起作用。蔡英文完全不在這狀態及思維波段。四個多月，她和民進黨昩於當今台灣新時代的官民關係和政治現實，一如當年國民黨不懂如何執政。中間派浮動，反對民意據稱由三四成升上六七成，整個政府民望全面顯著跌。民進黨一如國民黨政府僵守權力高地，不走道歉「涯地」，立法院幾次大龍鳳後強行通過，代價沉重。

    代價第一是韓國瑜玩殘國民黨後，新主席江啟臣結合韓國瑜民粹式運動戰，「反美豬」從無到有練出新戰略戰法戰陣，串連起內外大中小非政治與政治議題，形成貼地有感的論述；國民黨大糾集、大翻生，甚而衍生新舊合成的政黨文化（似乎旋又內鬥）。第二是民進黨暴露祇認識過去、手下敗將國民黨，仍祇拿手選戰、不懂現代民主政治的政府與社會、官與民關係，拙於超越自己行使公權力。如何製定、論述和溝通政策，如何應對反對黨攻防，如何處理本身的過失、錯誤和不足，都甚拙劣，破口虛處。

    民進黨的第三代價，是國民黨把美豬民生及健康議題直接聯繫到台美關係和政府外交政策，間接聯繫到兩岸關係和政府兩岸政策，一一取得成效，把中間選民「染藍」，影響政治全局。第四是戰鬥模式和戰線可以拉長到明年八月公投，沿途引出民進黨的缺陷，結合二年來連串政經商金媒體事件、行政敝案和民進黨內部分化，可能傷及民進黨來年選舉與長期執政。防疫之星的衛福部長陳時中（可能出選台北市長）也可能賠掉。如沒中國打壓的助力，民進黨可能會輸，立法院失絕對多數，甚而再政黨輪替。

    現代政治，認錯是第一課。早認錯早主動，不認錯被動。認錯 = 問題在我 = 由我做起 = 主動在我。危機處理要翻過一頁、再往前，掌握「均衡點」，認錯道歉是必要手續和儀式。過了這個「坎」，才可以超越你我二分、上高地、拿發球權。成熟政黨和政治人物，有事無事也會找機會認錯道歉、拉近群眾關係。

    林鄭、蔡英文的「不認錯」反映中港台共通的「前現代」公權觀和統治觀，及其深層HOLISM（天地人一體混融）的文化意識與世界觀。蔡英文和民進黨和國民黨、中共即使有差異，也都以不同形式和程度感染上。香港乾旋坤轉，林鄭逆現代而行不認錯不道歉不奇怪，想不到留英的蔡英文在「主權在民」的台灣也不能免。

    香港原本跟上、領先，現在掉隊。認錯道歉莫問，獨立調查百萬人要求「不宜」。百年文明這樣子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