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0

7.21誰主真相? 鄭思思

周日話題:7.21誰主真相?

鄭思思(鏗鏘集《7.21誰主真相》編導)   

19/07/2020


    我寫採訪手記一般寫受訪者或一些線索證據,但今次鏗鏘集《7.21誰主真相》,我最想記下的單純是背後的採訪過程,單純是我們幾個傻勁記者,如何一起看CCTV,如何一起深入圍村。在如此時勢,我不知道香港還有多少空間容許這種採訪。讓我好好記下。

    翻看電話紀錄,我們的7.21小組在5月成立,群組名「721一周年」。一年前的鏗鏘集《元朗黑夜》利用人證物證CCTV重組7.21當晚事件的經過,一年後的今天,我們應該怎樣跟進?第一次開會時,你眼望我眼,大家對採訪方向都茫無頭緒,討論一番後又無任何具體結論,而我們最終決定,把所得的閉路電視片段每一秒每一格畫面認真看一次,試圖掌握案發過程。看什麼?坦白說我們也不知道要看什麼,就是「LOG」帶,把畫面任何有意義或可疑的事記下來:白衣人的行為、可辨認的白衣人模樣、有關的車輛等等。每人負責不同的鏡頭,把天光到天黑,閉路電視片段的任何線索填入Excel表格,再試圖整理什麼,再試圖觀察什麼。當時每人身兼不同工作,大家各自修行,各自安排時間呆望CCTV,呆望形形色色的白衣人在鏡頭前來來回回,而我自首,我負責的十幾小時是有用快鏡(有同事竟然不用快鏡!天啊!)。

究竟是否一場有組織襲擊?

    我們記下我們的觀察,零碎而繁多,較清晰的是找到一些標誌性人物的行蹤,但對於過百名白衣人集結的大局沒太多突破。然後監警會專題報告出爐,指根據警方回應,7.21並非單方面、無差別的恐怖襲擊,實際上是雙方有大量參與者進行的集體毆鬥(10.68段)。這一結論令我們思考究竟7.21是否一場有組織的襲擊?鳳攸北街由黃昏開始的集結和西鐵站的襲擊究竟有無關連?誰是白衣人?於是我們開始了「認人」過程,把網上過百條打鬥片段當中可辨認的白衣人模樣擷取,再和我們的CCTV比對,以求證晚上打人的白衣人是否有組織預先集結。

    我記得自己很用力地,是很用力地望着熒幕上每一個白衣人,我想把他們的樣子烙印在腦海,但不斷翻看和比對時,會感覺每個人也似曾相識但又找不到出處,出現神經錯亂的狀態。不過我的確把某瘋狂襲擊市民的白衣人烙在大腦皮層,有次在採訪期間,我竟然和他擦肩而過,我猶如電擊然後回望,我肯定是他,他染了髮,但他的樣子,他的步姿和形態,我肯定是他。我們偷偷拍下他但可惜很快失去他的蹤影,雖然之後比對網上片段是脗合,但未向他求證的情况下沒有出街。

    我們幾個傻勁記者認出一些白衣人,有些因為篇幅所限而無出街,容我在這裏補充。經典一幕,LIVE見防暴警察在南邊圍村外拍白衣人膊頭,白衣人持棍戴頭盔,其中一人的白衣印有一黃色圖案,而這名男子便是當晚拉閘衝入西鐵站的白衣人之一。還有經典的一拳,西鐵車廂內有乘客跪地求饒,並尋回白衣人跌在地上的眼鏡遞上,豈料竟被人迎面重擊倒地。那一拳,是一名藍衣灰褲黑邊的人揮出的重擊,而他在廚師蘇先生被圍毆時已出現在白衣人群中。

    在我們的報道中,我們追查每一件衫的線索,每一個車牌的登記,找到相關人物和地址便上門訪問。我又要自首,每次入村訪問前我都是忐忑不安,如何順利地、安全地、成功地在圍村內問一個問題:「白衣人是誰?」並進行拍攝?我記得有次拍攝前先和同事入村視察,大家計劃以旅客身分遊覽,並預先溫習當地的古蹟和歷史。當天我穿了牛仔裙準備港女古蹟遊,會合同事時卻見她一身行山裝,一條白色大毛巾搭在膊頭說要準備抹汗。感覺似我們夾了開頭,但夾不到結局,後來她自己除下大毛巾,我們便結伴入村了。

    我又記得一格有趣畫面。鏡頭尾隨兩名同事在村內前行,突然一聲狗吠,同事嚇得捉着另一同事的手再硬着頭皮走。我們在剪片房大笑,監製取笑場面不驚險也變驚險,但我相信這一格畫面很有紀念意義,紀念我們幾個在今次調查報道中有些膽怯但又硬着頭皮去。


膽怯又硬着頭皮的採訪

    我還想記下自己通宵在元朗西鐵站拍攝有人用噴槍噴黑連儂牆上的文宣,我拿着手機追問噴槍男,他幾次用噴槍指向我,而我當時心裏叫「不要噴面、不要噴面」,而經大腦說出來的問題非常拙劣:「阿哥,點解你要噴嘢啊?講兩句啊……」(詳情請留意7月21日鏗鏘集面書報道)幸好傻人有傻福,噴槍男無在我身上浪費噴漆,而幸運地,我和一班同事在今次採訪尚算安全順利。同事說有次拍門,烈日當空,受訪的村長還為記者擔傘,十分友善。又記得一次在鄉事委員會外戰戰兢兢地拍攝大樓外貌,鄉委會主席氣冲冲出現,鬧我們記者想抹黑揑造什麼?我又拙劣地解釋,反而攝影同事幽幽一句:「作嘢唔使來搵你啦,自己作咪得囉。」沒想到主席像被打動了,和我們在烈日下聊天聊大半小時,我乘機講了幾次,我們記者的責任就是求證和詢問回應,讓任何一方均有機會表達,我們多次拜訪並非要打搞,而是想給你們一個話語權,以達持平報道、尋求真相。

    當然我也有對真相迷惘的時候。在採訪時,我發現不同人心目中的真相恍如平行時空,差不多所有村民村長都指控黑衣暴徒光復元朗,先撩者賤,林卓廷不是住元朗,是他帶人來開水喉引起打鬥。無論什麼時序、什麼事實都不會改變他們的真相,但究竟「7‧21光復元朗」的活動是否存在?根據警方紀錄,7‧21當日無任何人申請在元朗集會遊行,公眾活動也集中在港島。又假設,即使元朗有黑衣遊行,市民行使基本法賦予的遊行集會自由,又是否要被「籐條教仔」?我想不透箇中道理,想不透「白衣」和「黑衣」之間的仇恨如何種下?

    在迷惘的時候,我會想起一個白衣人。在一堆西鐵車廂打人片段中,見到一個救人的白衣人,他奮力抵擋其他白衣人出拳出腳,見他已經受傷流血。他張開手攔着其他白衣人,看似在好言相勸,但擋不住其他人對市民的襲擊。我感到意外,原來白衣人有很多種,真相有很多面。

一年後的7‧21約定

    我還會想起一個比我們記者更傻勁的人。他是一年前冒險提供CCTV的商戶,他義憤填膺不斷翻看CCTV,竟意外發現有人手持懷疑的委任證,發現這些懷疑的便衣警員在持棍的白衣人身旁視若無睹,不作為不執法。他早於去年已通知我這意外發現,然後時不時問我調查進展。記者不才,用不同的方法也無法求證這些懷疑人的身分,我甚至絕望到想過在元朗警署外呆等,希望上天讓我碰上片段中人。最後我只有向元朗警區指揮官求證但不獲評論(註)。無論如何,這傻勁的人一直鞭策我不要放棄調查,是他提我不要辜負CCTV每一格畫面。他是一個樂觀的朋友:「勝利者不停竄改歷史,真相似乎漸漸被世人遺忘,或者千方百計令真相消失,但每件事情發生了,都會記在我們心中,我相信良知最終會勝過邪惡。無論幾年或是幾十年也好,我相信真相最後會水落石出。」

    他約定我一年後 7.21回顧再訪問他,如果他仍然留在香港,如果香港仍然可以報道 7.21。約定他。


註:報道出街兩日後,警方在社交媒體發聲明,承認當日曾派出便裝警員到人群集結地方視察,「因應現場情况及風險評估,作出部署及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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