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1

幽默對抗荒謬,真實抵抗謊言 煥發亮光的捷克新浪潮 林凱敏

幽默對抗荒謬,真實抵抗謊言 

煥發亮光的捷克新浪潮 

林凱敏     02/02/2021


    發軔於1963年的捷克電影新浪潮(Czechoslovak New Wave)雖在電影史上曇花一現,隨着1968年一場波瀾壯闊的民主改革運動「布拉格之春」被蘇聯坦克鎮壓後終結,然而,它締造的神話卻留下一道令人難以忘懷的光芒。即使1950年代捷克電影早在共產鐵幕下一直被審查噤聲,但一群電影人卻勇於突破障礙,在狹縫間迸發一連串滿溢黑色幽默、超現實、諧趣荒誕同時也回應社會現實的電影作品。


    在政治路途上長期被外族人侵統治、含垢忍辱,「由一戰二戰到後來共産統治,基本上是幾十年甚至幾代人長期壓抑,捷克人由此培養出一種意志,一種以幽默應對的方法」,那可能是自小在家中潛移默化的,香港獨立電影節專題聯合策展人之一陳序慶如是説。在新浪潮電影中,不難看見這種人民長期練就而成、面對荒謬仍保持幽默的特質。


捕捉真實社會及人性


    背景與電影史上其他新浪潮運動有類同之處,捷克新浪潮一批電影人對當時的主流電影同樣「有某種反思,甚至唾棄」。在共產體制下,製作電影的資源由官方把持,而蘇聯對電影製作一般較為重視,陳序慶舉例說,自愛森斯坦時代的電影《戰艦波特金》和《十月》可見,「十月革命前後的電影絕對具宣傳作用」,遍至東歐各國,電影學院及電影製作也得到較充裕的資源分配。可是,即使有別市場機制的生產模式,能慢工出細貨,緊貼政權意識形態、虛假失實的舊電影,令1960年代鼓吹解放思潮的一群捷克電影人深惡痛絕,「他們開始反思,如何找出逃離掣肘的方法,發展新路線」。


    孕育捷克新浪潮的1960年代,陳序慶比擬如貝托魯奇能借紫禁城拍出《末代皇帝》的1980年代中國,他推想這大概源於共產治下一種「時鬆時緊」的政策,以及黨內開明派的推動和倡議,同時捷克電影人趁機重煥光影魅力,共同締造了一段短暫的光輝歲月。在較開放的時代氣氛下,新浪潮諸子開始摒棄隱惡揚善、歌功頌德的舊電影,試圖在現實生活中捕捉真實社會及人性。「他們不再拍官方大題材,反拍攝庶民生活,或是工人、普通市民、小店販的生活」,一些電影人甚至愛起用非職業演員。也由於電影器材的改善,輕巧的錄音及拍攝器材便於捕捉街角巷里的真實生活,故在新浪潮電影中「會看到紀錄片的影子,或是真實電影(cinéma vérité)的影子」,陳序慶也提到,這相近於法國新浪潮的軌迹。


以幽默荒誕尋找出口


    在此脈絡下,發展出捷克電影史上多部百花齊放、大放異彩的新電影。後來兩奪奧斯卡最佳導演獎、較為人熟悉的捷克導演米路士科曼(Miloš Forman),在新浪潮時期拍過名為《消防員舞會》(The Firemen's Ball,1967)的電影——小鎮上的消防員團隊為前局長辦致敬舞會,卻錯漏百出,陳序慶笑言,導演當然在「嘲諷一群官僚人員的笨拙」,卻以滑稽、喜劇手法,幽默極致。其中一場講到舞會抽獎環節,但在抽獎前一些禮物不翼而飛,作為長官的司儀此時在台上奉告偷竊者,在熄燈期間請把禮物放歸原處,「那麼我們便既往不咎」,滑稽的是後來每次熄燈,禮物消失得更多。此類富黑色幽默的情節,如陳序慶所說,正是「嘲諷官僚體制,鐵一般的紀律竟落得如此糊裏糊塗」。


1966 Sedmikrásky


    除幽默的敘事手法外,面對極權,電影人亦荒誕奇想、超現實的方式尋找出日,《焚屍人》,( The Cremator,1969 ) 和《劊子手夢遊天空之城》( Case For A New Hangman,1970 ) 便是其中例子一一以幻想中的復仇情境「提供對現實的一種反撲」,陳序慶舉例説,「可能現實中他們很窩囊」,但在形態扭曲的背景下呈現在幻想過程中,如何置對方於死地。另一位出色女導演齊媞洛娃 ( Véra Chytilová ) ,也在新浪潮時期拍下不少超前電影,其中以 《雛孖菊》 ( 1966 ) 這部偏鋒的前衛電影最爲突出。電影没有明顯情節,兩個恍若雙生兒的女子四處闖蕩,放任瘋狂,如拼合普普、達達主義的連環圖,光怪陸離的鏡頭接連不斷,其中一場「她們在酒店ballroom參加大型宴會,滿桌都是奢華食物」。前文雖談到新浪潮時期摺疊在政局相對開明的時代,但審查、禁片依然存在,這部出其不、充滿喻的電影,成功讓官方看得一頭霧水、但最終仍以浪費食物爲由被禁咉。


流亡的人與留下的人

    活在禁片時代,捷克電影人仍嘗試挺直腰板,拍出真實生活中絲絲滲透的苦困,淚中有笑,笑中帶淚,或明或暗對政權提出質疑。在1968年布拉格之春後,新浪潮運動仍有短瞬餘波,在思考「去或留」的時代氛圍下,一些導演選擇流亡或離開故土,到美國荷李活或歐洲其他國家,例如 Ivan Passer 和前文提到的導演科曼走到美國 ; 憑《我的鄉親父老》(All My Good Countrymen,1968 ) 獲康城最佳導演獎的 Vojtěch Jasný 亦到西歐後往美國。但留下來的導演亦不少,譬如是剛於去年逝世的伊里曼素 ( Jiří

Menzel )。


1969 Skrivánci na niti

    曼素改編文學作品甚多,與捷克小説家赫拉巴爾( Bohumil Hrabal ) 合作無間,擁有「捷克電影史,甚至電影史上少見的友好關係」。他改編赫拉巴爾或由赫氏編劇合作的作品達6部,其中以二戰時期火車調度員爲核心人物的《嚴密監視的列車》,曾獲奥斯卡最佳外語片獎 ; 塵封近30年的《失翼靈雀》也在1989年天鵝絨革命、鐵幕倒下後重見天日,後獲柏林影展金熊獎。赫拉巴爾描繪的常是底層人物,他們又總有化悲苦的能力,或在日常静好、粗俗戲謔間不經意流露對現世的理解,温暖幽默的感覺流露他對底層生活的禮讚。文學、在捷克新浪潮中佔有非凡位置,一如陳序慶引2015年在台灣辦相關專題展的聞天祥所説,「赫拉巴爾之於捷克新浪潮導演,就像黃春明之於早期台灣新電影的導演們」,例如侯孝賢和楊德昌等。


    不難想像選擇留在捷克的電影人在布拉格之春後,過着一段有志難伸的日子,「在創作或其他方面也有更大箝制」,甚至被禁拍電影。而當中也有人在氣氛稍爲緩和後持續拍電影,「要面對嚴密審查,Jiif Menzel 也繼續拍電影,但轉而拍些鄉土題材」,陳序慶估計説,「也許真有『陰陽劇本』吧,可能交劇本時會避重就輕,寫得没那麼露骨」,避過當局審查。


帶動電影工作者思考


    捷克人被逼出來的機智和生存智慧,以及新浪潮電影中以怪誕詼諧、黑色幽默等手法展現生命力一一今屆香港獨立電影節策展「捷克電影新浪潮」專題的陳序慶期盼,在香港的我們可從中借鏡。如以往「烈火鳥克蘭」 、「魁北克獨立電影」及 「若松孝二與足立正生」 等多屆影展藉專題呼應社會狀况,陳序慶説,這次希望從捷克新浪潮電影,帶動香港不同崗位的電影工作者去思考,在大時代下面對審查,「是否可以不先自我審查」 ?對於電影創作者,他望從中引發思考的是一一除了呈現憤懣,我們還可怎樣回應社會事件,有没有其他出路 ; 除了近年蓬勃的紀錄片,會不會考慮長篇劇情片?作爲電影節策展人之一的他説,「片源固然重要,但這次影展也想做到一種循環,令電影人看完電影後,有所啓發或參考,從而推動拍攝, 倒過來帶動整個獨立電影運動」 。

    ( 疫情關係,香港獨立電影節「獨立焦點一一捷克電影新浪潮」 將延期舉行,待戲院開放,電影節其他電影部分會轉爲網上放映,詳情見 : https://bit.Iy/2Y11vC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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