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20

拍下新城市經典照片 着眼「小事」的半個攝記 彭麗芳

周日話題:拍下新城市經典照片 

着眼「小事」的半個攝記

彭麗芳   27/09/2020



    上周審結的反修例衝突案件中,包括一宗去年7月14日發生於沙田新城市廣場的激烈警民衝突,3名涉嫌包圍及襲擊兩名警員的被告承認暴動罪,分別被判監3年4個月及4年。千帆過盡,去年這一天的驚恐也許早被後來的浪濤淡化,然而如果翻開記事簿應該會見到兩行字——警員首次進入商場執法;示威者公然襲擊警員。


    雙方衝突的矛盾和暴力在這天大幅度升級。社媒(USP)自由身攝影師阿Ming以相機鏡頭拍下戲劇化的一幕:一個身穿紅裙高跟鞋女士提着YSL紙袋腳踏血迹飛奔,將當刻商場時空內的時地人之間的張力凝定一格,照片被廣泛流傳至今。事隔逾年,記者相約阿Ming重臨新城市廣場中庭,瓷磚依舊刷白反光,變的是四圍大柱被圍上白板,有黃衣保安員駐守。


重要的不是血,是商場


    訪問當日,相信是由於擔心中庭平台的柱被貼成連儂牆,保安十分緊張,攝記為阿Ming在中庭拍照十數分鐘,便引來保安員注意。


    回想7.14當日,他本來隨遊行大隊由大圍站起步,慢慢行至沙田新城市廣場。下午5時許,示威者和警民在源禾路發生第一輪衝突,他則一直留守在新城市廣場與希爾頓中心一帶。晚上7時許,警方在沙田站出口開始鋪排清場,突然另一批警察從巴士總站衝上扶手電梯直搗廣場中庭,不久再有另一批警察從商場另一端沙田大會堂位置手持盾牌向中庭推進,被包抄的遊行人士與普通市民無法離開。有警員隨即在中庭施放胡椒噴霧,引發警民雙方多輪衝突,其間發生有警員手指頭被示威者咬斷、有落單警員在中庭被多名示威者襲擊的混亂場面。


    衝突過後,中庭地面一片凌亂,雜物橫飛,當主流傳媒記者圍住地上血迹近距離拍攝,阿Ming選擇走上高處。「對我來說空間感好重要,這是第一次在商場入面開打,它不是普通的空間,而是一個商場,我當時的想法就是,要影到這裏是一個商場,想影在發生好多平常事的日常空間入面,發生了這樣的事,我的概念就是這樣。」


    那張後來成為經典的照片,其實攝於當晚10時後。他聽見散落平台中庭的雜物、血迹與攝影記者群裏有個聲音,感覺是什麼正在跑過,他本能反應按下快門,在10時06分剛好拍下紅衣女士跳過血迹的一剎。



有用的照片


    鏡頭背後還有未及拍下的事情。拍下照片後,一群警察衝至並朝阿Ming臉部噴胡椒噴霧,他劇痛了半小時,其間忍着痛將相片上傳到社媒fb專頁。


    事後回想,他相信自己是自由記者的身位和觸覺令他成功拍得照片,因為主流傳媒要滿足新聞機構的主流要求,必須拍攝警民衝突、流血的前線畫面,亦存在不可以遺漏重要畫面的壓力。他是自發拍攝也不受薪,不追求人有我有的場面,可以專注拍攝一些被主流遺漏或忽視的細節與故事。


    擅於空間感和圖像記憶的他,本來就很熟悉新城市廣場,除了因為兒時父母常帶他到沙田公園遊玩,近年亦搬到沙田區居住,更重要是在理工大學香港專上學院修讀應用社會科學副學士(社會學及文化)時,他已研究過新城市廣場的空間特性,是沙田人日常生活的核心,而且廣場對出的沙田正街特點是從來沒有行人使用,大家都是行商場天橋穿梭各處,促成廣場中庭變身成似是而非的公共空間。


    以上都是阿Ming希望人們看到照片後引發的空間公共性討論和反思,「這是我為何不去影血迹的原因,因為我不是主流傳媒,這些相對我來說無用,經過歲月淘汰和歷史的冲洗之後,無用」。怎樣的照片才有用?「好的照片應該是視覺上令人印象深刻,最好是有啟發性,引人深入反思一些事情。有些人影相為求爆like,選擇表情最痛苦的、警暴幾恐怖的,但人們看完嬲完後,張相有什麼意義呢?影張遊行相在出發點見到好多人,所有人都可以影到同一張相,如何令你的相突圍而出?就是要令到人們不停止於遊行好壯觀、警察好暴力、示威者好勇猛,而是會開始反思一些制度、環境,這些比較公共性的東西。」


不收新成員 「驚收佢變害佢」


    我們坐在沙田大會堂外樓梯,看着新城市廣場營業時間結束後關燈,阿Ming向記者展示8年來他從事社運攝影的相片,由2012年念中七時買了第一部相機開始到六四、七一拍照,不久後的反國教遊行,到2013年唸副學士時發生葵青貨櫃碼頭工人罷工,說當時社運圈都是互相認識的人,「讀asso時小麗、劍青都是我老師,而且當時社運氣氛好濃厚,好多學聯人都是認識的。」他說直至2014年反東北撥款示威行動,他方覺得自己開始識影相,並把照片投給剛成立數月的社媒刊登。


    後來佔中掀開序幕,他在2014年9月26日拍攝到人們爬入公民廣場的一刻,以及被警察包圍後示威者經歷一整晚無水無糧無法去廁所的疲憊模樣。但一切在2016年戛然而止,阿Ming不再影相,翌年社媒亦決定停止運作。原因是累了。受2015及2016年後政治氣氛影響,社會對公共政策討論完全提不起勁,只有左右翼或本土泛民之爭,尚有退聯、各大學生會私怨、追究佔中失敗等問題,造成內耗也令人沮喪。「而且某程度社運攝影有潮漲潮退的時候,潮漲時特別多人去做,多人去影,因為我們絕大部分都是無收錢的,而是貼錢出來影相的。」


    社媒於2013年5月26日成立,由一群自由攝影師建立,當日學民思潮在六四遊行後,在事先張揚不依公安條例申請下,帶領市民遊行到中聯辦請願。阿Ming於2014年加入,社媒一度於2017年停運,直至去年6月9日反修例運動百萬人遊行重新運作。


    現時社媒有十多名自由身記者,大部分都有正職,包括阿Ming自己。他說與以前採訪報道其他示威現場不同,社媒現在基本上不再收新成員,「驚收佢變害佢」。他說現時政治環境和攝影生態轉變了,本身身處在那個環境已經有一定風險和危險,因此需要有一定新聞或社運現場攝影經驗和擁有走位認知的人,「你話收佢,某程度上是鼓勵他在一個危險現場、一個導火線上,風險可能像印尼女記者被射盲眼或被拉都好,我們是無辦法像主流傳媒一樣幫你承擔到這些法律上或人身風險上的事。」


    至於最近警方更新《警察通例》下的傳媒定義,只包括已登記政府新聞處新聞發布系統(GNMIS)的傳媒,或國際認可及知名的非本地傳媒,不再承認香港記者協會或香港攝影記者協會會員證,勢必影響自由身攝影師的工作。阿Ming說,幸而自去年運動中後段,由於Hong Kong Free Press(HKFP)不時轉載社媒相片,因此社媒提出合作,現在大部分社媒成員都持有由HKFP發出的自由身攝影記者證,而HKFP是已登記GNMIS的傳媒,社媒會向HKFP供相,HKFP不時會以日薪方式聘請社媒成員做一日攝影師。


    阿Ming坦言「始終都需要一個所謂官方認可的傳媒照住」,雖然按道理改例無阻他在示威現場的攝影工作,但他苦笑,首先是要警察記得和遵守自己份名單行事,此外是警方不斷以限聚令截查記者已甚為影響工作,而他認為更過分是警察阻止記者拍攝,而自行拍直播將事件定調,甚或自行製造新聞場面,「明明人們叫緊口號,你無故包圍記者,變成未來一小時的新聞就是警察截查記者,主流傳媒可以先走;警察截查網媒記者認為他們不是記者,令現在每個示威場合的新聞都是截查記者」。因此,他認為改例根本是影響每一個記者,無一倖免。


不起眼,才看到不起眼的故事


    那麼你當自己是記者嗎?「一半半。」阿Ming說覺得自己是一半記者,因為他們很恪守記者要中立、不要介入示威現場和報道事實的新聞守則,但另一半覺得自己是推動者,「其實世界上有大把攝影記者,為何你還要出來先?就是覺得自己有機會影到一些別人未必觀察到的事。」他說社媒的核心價值是希望記錄真相,希望平台可以改變到世界的一小部分,哪怕是令受痛苦的人好過一點,或是捍衛人們本應享有的自由。因此社媒運作至今沒收過眾籌或捐款,希望做到不受任何力量干預。


    他總說自己是個沒什麼情緒的旁觀者,中七開始影相前沒去過示威遊行,即使多年來在不同示威現場拍攝,都不太跟人說話接觸,更遑論介入示威。今次反修例運動中,其實他致力隱身於示威人群中,因為他認為最不起眼的人才能拍攝到真相,以及觀察到不為人知的窩心片段。



    他展示9月29日在金鐘站海富中心前,一班銀髮族手拖手分隔警察與站內示威者的相片,他們是守護孩子行動。「我想呈現的是為何這班守護孩子的人在這裏?他們就是寧願自己被人拉或者阻差辦公,都要去,站內那班示威者其實不知道自己原來真的撬得開鐵閘走得甩的,但這班守護孩子的人就是阻止這班警察衝入去。我們對於新聞的認知就是今天拉了幾多個人,出了幾多枚催淚彈,畫面有幾多煙。但警察背後的問題呢?為何這些人在這裏呢?明知冒住被打(的風險)還要出來呢?中間做了幾多小事呢?這些小事究竟小唔小呢?可能是一個人的判案,他個人可能寂寂無聞,但可能他被判囚幾年,這些故事都應該被知道。」照片中的銀髮族眼神堅定,直視前方,而阿Ming看着他們的眼神,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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